时间阡陌——罗明君作品展

2017.07.30 — 2017.09.20

新闻稿

时间阡陌,却一直未曾走远
——罗明君艺术中的文化记忆

冯博一

一代人的经验和感受,相当重要的部分是记忆,代与代之间经验和感受的区别,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记忆的区别,而记忆本身也是一种图像的显现,艺术家往往通过记忆的画面,转化为现实中的创作。在艺术创作中建立起个人的经验和感受,其中重要的工作是建立起一代人的记忆。之所以选用“建立”这个词,是因为记忆要进入艺术,需要经过视觉语言的转化与提升,这个过程不会自动涌现,需要付出人为的努力。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个人为的创作过程,其实也就是逐渐建立文化记忆的过程。

罗明君是1987年开始旅居瑞士的,时光荏苒,至今已是三十年整。作为身处异国他乡的她,应该都经历过海外华人所经历的生存过程;而作为艺术家的她,在异域文化之间的状态,潜隐了她在遭遇不同文化时的碰撞、欣喜、磨合,甚至困惑境遇。如同她2016-2017年创作的《山水之间》和《此时此地》(2016年)一般,漂泊而无所归期,好像还没有一个可以存放于现实内外的理想之地。她的移民经历、文化身份和所在居住地具体而微的生存处境,导致了她的艺术创作,既与中国传统的、现实的文化有所关联,又与所在地的异域文化存有诸多的殊异之处。她在双重文化背景下的生活与创作,使其对两种文化和观念的差异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由于所在国的不同文化,对两种或多种文化的隔阂,其生存感受和表现也就不尽相同,比如她2014年创作的《宣纸》、《痕迹》等。因此,她的创作意识,她的喜怒哀乐和对文化身份的认知,或多或少都与中国传统文化和她曾经的现实文化资源的总体经验联系在一起。而要保持艺术的独特之处,就需从每一个人自己的人生体验出发,而不是从已经形成的概念、体系出发。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间、空间里,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与周围的环境里构成一种处境,这种境遇是随个人的情境,个人与他人的关系,以及周围文化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所以,这种移民、迁徙或文化游牧,在全球化趋势中与我们也是一种有限的距离。罗明君的艺术不是简单地从故乡到异乡漂泊与栖居的艺术,而可能是一直寻找到家园之后的艺术。在罗明君的存在空间发生较大转换的同时,一种作为文化记忆和想像的故乡形象却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来,并被纳入到她个体切身的生命经历和记忆当中。也正是在这一迁徙与栖居的过程中,对故乡的想像方式和文化记忆的表达,逐渐的、也是越来越清晰地被放置于罗明君个人艺术创作的“怀旧”视域之中。

我以为判断一位艺术家作品的意义或价值,在于其作品的表现是否与她自身的生存环境、成长经验和他个人的或集体的记忆有一个较为直接的联系。同时,这种联系是否与其当下的文化情境或生态有一个转换的对应点,以及由此反映出艺术家对现实的态度或立场。再深入分析下去,就涉及到艺术家创作中题材的选择,文化资源的利用,媒介的运用和话语方式等具体的细节内容。罗明君近些年的创作,带有较强的个人记忆成分,例如《从前》、《过客》(2012年)、《瞬间》,以及《尘与记忆》等作品,所呈现的中国,乃至她家乡的阡陌,不再是某种异域风情的文化样本,而携带着丰富的个人记忆和历史细节,具有着“老照片”式的仿真性,抑或可以说是具有后现代的艺术方式表达“逝去的时光”来概括。在她2017年新作《看不见的桃源1、2》里,其家庭形象有着很强的情感因素和拼贴的成分,即由她追述家族的变迁史,而被整体地结构于世家的缅怀情绪之中。老照片的“他\她们”,不是呈现为“听来的故事”或“逸闻旧事”,而是被叙事性地纳入到家族历史的切身记忆之中。具有在现实的时空中寻找历时性的记忆,并以一种时间对位法来测度现实的变化。正因为这种表现不再刻意寻求表现对象的“文化”象征意味,而强调个体记忆的丰富和细腻。所不同的是,这种熟悉感和故乡感,不单是来自传统文化的熏染,还有来自共同的政治记忆和历史经历。它所凝聚的文化精神是在某种人物形象身上保存下来,充满着温暖而可靠的质感,并作为一种不可被摧毁的即将延伸下去的生命象征。也正是在这一点上,罗明君试图超越一种挽歌式的怀旧,而将形象的描绘放置于现实与未来的交汇处。因此,也就与所谓“故乡”——一种充满着田园化人伦亲情的家园想像建立了内在的联系,或者说是这一想像的另外表达形式。但“即将忘却”这一没有结果的提示,事实上已经把罗明君的疑虑、怅惘显现出来,同样也提出了曾经有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传统的中国能否保有自身记忆的一种疑问。包括她《起伏的心》、《发光体》、《盛开》等系列素描作品,“故乡”想像是她内在构成因素,表现为对已经消逝了的、仅仅留存于个人生命记忆之中的“归属”和“精神故乡”的抽象形态,也因此,这种想像带有了某种“后现代主义”的意味。所以,与其说这是对真实的、自我的和家乡景观的勾勒,不如说是在整体上被作为一种与今日个人生活血肉相连的“家园”想像,特别是她的《风吹过》、《我看见了你》、《改变》和《绿文》系列作品。其间,可能已不再有的“同学”具体形象,却是割舍不掉的情感的关联,有着因不再有现实束缚性而显得温情饱满的文化礼仪,同时也必然地与童年、青春等生命经验联系在一起。在我看来,罗明君试图为故乡寻找记忆的艺术创作,更多的是一种“怀旧”的想像行为,其作品是在传统和记忆即将消逝的时刻对记忆的追认,同时也是一种重构传统记忆和自我记忆的方式。这一方面是对传统文化的追寻,另一方面也是现代对传统的改写,这种改写行为将那些在八十年代以来中国现代化过程中被“遗忘”的传统区域,展现于我们的视野之中,并难以“即将忘却”地对文化传统和文化记忆进行了重构。记忆不只是消极的乡愁姿态,更可以凭借着所含蕴的历史纵深,叩问过去,并由此探勘未来的可能与不可能。

对“原乡”的追忆是试图将已获得的经验保存下来,以抗拒丧失的想像。熟悉的历史、熟悉的个人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细节,作为珍贵的个体经验和地域文化的记忆,在文化全球化的时代里,有意无意地成为人们保有“本真”、抗拒“格式化”的重要资源,以及安全感的根柢。罗明君的这些作品之所以引起了我的共鸣,是因为我也经历过类似作品中的场景、心理状态等等,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不仅是表现了人与社会的变迁、时光的流逝,更重要的是再现了人世的沧桑。依此来关注现实大背景下个人的命运,或许也导致了观看者种种认同的伤感情怀。其实何止一件作品中的“我”和一个观者的我,谁对这些不熟悉呢?所以容易产生共鸣。但这共鸣本身还需要进一步反省,因为引起共鸣的内容,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个体自我自然生长出来的,也不是个体自我主动求索得到的,而是一个时代和社会强加给我们的,几乎没有谁能够躲避和拒绝这种强加,我们只好按照时代和社会的规定性成长,到后来就造成这样的历史事实:我们以为是个人的经验和记忆,其实差不多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经验和记忆。时代和社会当然是大手笔,所以罗明君艺术中的文化记忆,就不会仅仅局限于她一个人,而是广及一代人、几代人,乃至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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